美食系列之二：鸡汤泡炒米是给上门女婿喝的吗？

宜城医生

    在安庆，尤其是在四乡八镇，旧时的风俗里，确乎有这么一说。新上门的女婿，娇客临门，岳家是要隆重款待的。这第一道点心，往往便是一海碗黄澄澄、油汪汪的老母鸡汤，旁边配着一小碟焦香酥脆的炒米。这碗汤，与其说是点心，不如说是一番审度，一番心意。


   你且想那情景：新女婿，心里大抵是有些忐忑的，面上却要强作镇定。岳母娘端上这碗滚烫的鸡汤，笑容满面地劝着：“路上辛苦，快趁热吃些点心。”那女婿便要应对了。若是那等毛躁的少年郎，端起碗来，不管不顾地将整碟炒米哗啦一声全倒进去，弄得汤水四溅，米粒糊作一团，片刻之间，便成了一碗“炒米粥”。这在老人家眼里，不免就落了个“心急”、“不稳重”的评语。


  那懂礼数的、沉稳的女婿便不这样。他必是先恭恭敬敬地接过，道了谢，然后用瓷勺舀起一勺汤，吹一吹，慢慢喝下。再夹起一小撮炒米，或是撒少许在汤面上，趁着那炒米将湿未湿、半脆半软的一刹那，送入口中。这样，汤是汤，米是米，既有鸡汤的鲜美醇厚，又有炒米的焦香松脆，滋味是十足的，吃相也斯文得体。这一番小小的“考试”下来，岳母娘看在眼里，心中的欢喜便要添上几分。所以，这碗鸡汤泡炒米里，盛的是一份“考察”，也是一份“认可”。


   然而，你若以为这鸡汤泡炒米单单是给新女婿预备的，那便是小瞧了它在安庆人心里的地位了。它实在是刻在安庆人骨子里的乡愁，是寻常日子里最温暖的抚慰。


  我总记得小时候，冬日里放学回家，手脚都冻得冰凉。有时祖母便会从灶上端下一只小瓦罐，掀开盖子，那股混着鸡肉脂肪香气的热浪便直扑到脸上来。她用蓝边碗盛了滚烫的汤，再从那个专用的石灰坛子里（为着防潮），抓出一把新炒的炒米，哗地撒进去。那一刻，“滋啦”的轻响，仿佛是世上最动听的音乐。我来不及等它泡软，便急着用调羹连汤带米地往嘴里送。炒米在齿间“咯吱”作响，鸡汤的鲜味随之溢满口腔，那股暖意，从喉咙一直落到胃里，再丝丝缕缕地传到四肢百骸，整个人便都妥帖了。那是任凭什么山珍海味也换不来的满足。


   年节下，它更是少不了。除夕的盛宴过后，守岁时分，肠胃已被大鱼大肉腻住了，母亲便会熬上一大锅鸡汤。子夜时分，一人一碗鸡汤泡炒米，清鲜解腻，暖身暖心，预示着新的一年，家宅安宁，丰衣足食。这时候，它又成了一道“团圆饭”，一道“平安符”。
   
  所以说，这碗鸡汤泡炒米，在安庆的人情世故里，是有两副面孔的。一副是给新女婿的，带着些许仪式感的、含蓄的审视；另一副，则是给所有在安庆出生、长大的孩子们的，是毫不掩饰的、质朴的疼爱。它既是“礼”，更是“情”。

  如今城里，风俗已简化了许多，少有人家再执着于那套“新女婿的吃法”了。大街小巷的早点铺子，鸡汤泡炒米总是头一块招牌。无论是匆匆的上班族，还是闲坐的老人，花上几块钱，便能捧得这一碗实实在在的温暖。那碗里的，早已超越了食物本身，是一座江城水汽氤氲的记忆，是家与故乡的味道。

  你若来安庆，不论是不是女婿，都该去尝一碗的。只是吃的时候，不妨也学着旧礼，且莫心急，让那炒米的香脆，在鸡汤的温柔里，多留存一刻。那一瞬间的滋味，或许便能让你懂得，为何这一碗简单至极的吃食，能牵动如此复杂而绵长的人间情意了。